月色失重

若不许来生,只道今生恬淡

番外(一)

 

泯梦

 

萧溱簌是金陵纺织世家萧氏千金。在南京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金陵有二阳。”这其一是萧家长女萧溱潆,字晋阳;其二便是这位溱簌小姐,字莅阳。萧氏二姐妹幼年丧父,二人的兄长萧溱臻成年之后便从母亲那里接手萧氏资产。萧溱臻单字选,本人也更喜欢别人称其萧选先生。日军攻陷南京之后,萧选斡旋在汪伪政府,国民政府还有日本军方之间,为人既是八面玲珑,也是狠辣老练。不论是公事还是家事,萧选已是一贯的铁腕。

 

溱潆小姐十九便被其兄许给了金陵林氏之子林知遥,林知遥单字燮。林燮十五岁便出国学习,毕业于西点军校,回国后为国民政府效力,在北伐战争中立有战功,如今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任教。萧溱潆与林燮在金陵成婚后,便共同前往广州。而溱簌小姐,本在幼年与汪氏之子汪衍定亲,汪衍后来远赴日本学习,两年后归来,却以受新思想为由拒绝包办婚姻而取消了与溱簌小姐的婚约。汪氏此举算是让萧氏蒙羞。萧选便将幼妹莅阳送至英国学习设计,溱簌小姐归来已是二十三岁。但因为被退婚之故,溱簌坚持要一段自由的婚姻,其母对其也是甚为支持。

 

如今在这波诡云谲的权力中心,萧选明白自己出面为小妹安排一桩可以平衡各方势力的婚姻实际也并不容易,便依了溱簌。萧选曾对溱簌说过,商界和政界的人她最好都别碰,她的婚事可以无关门第,但却不能让萧选多年的经营显得有所偏颇。溱簌自然乐得自由,她对政界和商界并无兴趣。这个年代,是权力的年代,也是才华的年代。

 

萧溱簌归来不久便因南京政局动荡被萧选送去了上海。萧母自长子接手家业后便久居上海,因此萧氏在上海上流社会也占有一席之地。萧溱簌来到上海,风华绝代而又才华横溢的她也自然而然成为了上海众多名媛中的一位,并且可以算是其中最为光鲜明亮的一位。萧溱簌偏爱英国上流社会二十年代的打扮,在舞池里,她单凭衣着品味就可以占尽风头。她从不轻易接受男人的邀请,但即使被溱簌小姐拒绝在上海的交际场里也算是一种荣耀。萧溱潆谈吐不俗,虽然心高气傲却很少让人觉得冒犯。女人总觉得她是绵里藏针的存在,但男人却视她为交际场中的明珠。这个时代,也是才女的时代。

 

萧溱簌如今已是二十四岁,这二十四年里她并非从未动过芳心。在她学成归来的那一年,她曾与没落的奉系军阀后代宇文霖有过一段情事。

 

宇文霖其父为奉系军阀,其母本该为其父的第五房姨太。但由于其父当年未及娶其母过门便死于战乱,其母的身份便一直不被家中主母认可。宇文霖随母姓,当年其父的正房出于恻隐便给了宇文氏一些钱让其可以抚养幼子成人。宇文霖之母后来改嫁年长自己许多的富商,那富商并不喜欢宇文霖,但碍于其母情面,便送宇文霖出国读书,宇文霖归国不久,那位富商便撒手人寰,只是并没有留给他母子二人太多财产。宇文霖当时从美国直接返回南京,本想为国民政府效力却未能如愿。如今军阀在中华的地位人人皆知,况且其父这一支还是没落军阀,宇文霖便也放弃了认祖归宗的打算。他借归国才子之名和手上的一些钱财混迹在南京风月场,认识了几个上流社会的世家公子;因此有一段时间,宇文霖也得以跻身南京上流社会。他就是在那段时间认识了刚刚归国的金陵二阳之一的萧溱簌。

 

萧溱簌和宇文霖相互吸引的缘由都很简单。对溱簌而言,宇文霖是学成归来的翩翩公子,宇文霖在国外攻读文学,回国之后在《新月》上发表过两篇短诗,号称“新月派”诗人。而对宇文霖而言,萧溱簌是这金陵萧氏的金凤凰,有新思想,却也已有二十三岁,应当已是急于出嫁的年龄。宇文霖也并非完全是个目光短浅之徒,他也爱她的才华;只是才华在如今窘迫的生计面前,便也显得不是那么紧要。

 

萧溱簌回国的消息在金陵社交圈也可算得上重磅。其兄萧选为了介绍自己的这个妹妹在金陵一连办了好几场舞会。当然,名义上是为了妹妹办舞会,实际也是笼络制衡各方势力的手段,因此舞会也没有太多限制,宇文霖便也得以混迹各路名流才子之中。

 

宇文霖聪明的一点就是他最先看出来萧溱簌的百无聊赖,却也是第一个明知如此还要迎上去的人。他在美国的一个古巴酒吧里学过几天的调酒,他给了舞会上调酒的侍应生一点好处,人家便同意他自己调上一杯。

 

溱簌当时正坐在舞池外围出神,一个身着高档西装的身影便端着托盘来到了她的身边。

 

“可爱的小姐,能否赏光品一口鄙人亲自调制的mojito。“这话说得看似谦逊又实则大胆,这种上流社会的场合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如此开口搭讪。溱簌看清来人,此人并不像侍应。她倒是有些被逗乐了,“为何是mojito?”当时金陵的上流社会虽然各种洋酒盛行也不是很流行调制的鸡尾酒。萧氏今天会请到调酒师也是因为这一众来人里有几位与萧氏有生意往来的外国客。

 

“因为小姐足够可爱,所以是mojito。”在这几句看似毫无进展的对话里,其实已是火花四溅。二人心照不宣,mojito象征的是浪漫爱情,也象征初恋。

 

溱簌品了一口,便笑着问道:“这浪漫爱情之意我了解,只是初恋之意,先生可了解?“

 

“这第一口便应当是初恋之意,若小姐肯品下去,才会有浪漫爱情。”

 

“哦,那这算是谁的初恋?”

 

“鄙人并过多无奢望,只是希望自己的初恋可以是位可爱的小姐。”

……

这是不是宇文霖的初恋已经无关紧要,但这后来却成了萧溱簌的初恋。从起初的日日鲜花,到几日一首的大胆的朦胧诗,到后来的日日幽会,再到海誓山盟,一切都似乎来得太快。萧选知道妹妹的追求者众多,便也没将这个小子的行为放在心上。后来南京动荡,萧母便要求萧选将溱簌送往上海,溱簌却以刚刚回国眷恋金陵风物为由迟迟拖着不去上海,但这倒是应了萧选的本意。他想多留萧溱簌几日,还可以借着她的缘故再办几场能让萧氏在这动荡局势中保全势力的宴会。

 

只是便在这几日,萧溱簌和宇文霖便有了露水情缘。萧溱簌便也同意了母亲去上海的提议,只是她要带宇文霖同去,她已认定这个人作夫婿。萧选早就说过只要不是商要或政要他便没有意见,他倒也当真不在乎。母亲又素来支持溱簌,这门婚事本来可以说是毫无阻力,宇文霖也乐得做萧家的上门女婿。只是在约定好要出发的那一日前,母亲宇文氏从东北拍来电报,说其父长房暴毙,长房独子又在混战中生死未卜,如今二夫人李氏当家,但膝下无子,只是剩余的两房姨太也没有儿子。李氏的娘家在当地也是名门,但是李氏为独女。李氏希望宇文氏将儿子过继给她,只要宇文霖奉李氏为母将来便可继承其父遗产以及李家家产。

 

宇文霖并非当真对萧溱簌无情,萧溱簌有倾城之姿,又有过人之慧,对他也当真纯情。只是纯情在这乱世之中能值什么?做光明正大的继承人当然好过上门女婿。出发的那一日,宇文霖在车站突然作深沉之状,握住溱簌的手说:“莅阳,有一件事,我本不该瞒着你,今日,我便是非说不可。”她已经默许他用她的字称呼她。莅阳虽然一时震惊,却还是耐下心问他何事。

 

“我本是没落的奉系军阀之子,我是父亲的独子。当年父亲曾为我与当地另一位军阀家的千金定下婚事,只是后来我被送去出国读书,接受新思想后,回来我便不愿接受这门婚事。只是我回来的时候,我的父亲和那位小姐的父亲都已死于混战。当时我并不在国内,家母看那位小姐孤独无依,便许她为我过门的妻子,养在府上。后来我不愿接受她,只是也可怜他,便也没有和她做一了断,便远赴金陵。遇到你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是如今,她还算作我的妻子,我要堂堂正正地娶你,就必须和她划清界限,否则便是对不起你。”

 

当年莅阳本来也是待字闺中的大小姐,只待汪衍归来就与他结为夫妻。后来汪衍退婚一事,在金陵也算闹得沸沸扬扬,宇文霖知道这段旧事,因此才编纂了这个故事。

 

话已至此,莅阳的第一反应便是支持。这都在宇文霖的预料之中。莅阳同情那位小姐,因为如若当时萧氏没落而汪衍又坚决退婚,她莅阳便没有今天。宇文霖当日不离婚,是体谅那位小姐无依无靠。他本可以不告诉她便和她成婚,在那乱世之中,婚姻也许就只是一言一语。但是他既告诉了她,她便更觉得选这个人是对的。宇文霖在她眼里就成了这乱世之中有情有义的坦荡男儿。她与他吻别后,一直目送他登上回老家的列车,才乘车去了上海。

 

“我要堂堂正地娶你。”他的一句妄言,却成了她满心的希冀。

 

谢玉本是上海温氏财团的少爷,原名温玉,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谢玉的母亲谢氏是中共地下组织的成员,在一次行动中负伤却为温老爷所救,二人一见钟情,谢氏便不顾自己地下党人的身份嫁给了温老爷。温老爷后来支持汪伪政府,临终前才知道谢氏的身份,最后便立了遗嘱,由长女继承家产。长女秉持其父的理念,继续与汪伪政府交好。谢玉当年从法国留学回来后,发现自己一无所有,母亲也已是身染疾病。独子归来后,谢氏不久也病逝。谢玉的长姐对他还算照顾,温老爷虽然狠心,却也没将谢氏的身份翻到明面来。但是谢玉不久之后却和长姐闹僵了,后来上海的各大报刊都刊登了温玉与温氏断绝关系的声明。温玉这个风流倜傥的少爷也随之在上海的上流社会消失。

 

几年后,上海名媛和贵妇的圈子里出现了一个名字,谢玉。此时的谢玉是上海最炙手可热的舞蹈教师,举止优雅,丰神如玉。和上海名伶陈曼蝶共舞一支探戈而后一舞成名。

 

温玉与温家断绝关系后,便改随母姓,更名谢玉。消失的那几年,谢玉去了重庆。如今的谢玉,明面上是上海交际圈的红人,实际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军统安插在上海的特务。

 

交际舞是资本主义在中华地区启发这新时代男女交往的新兴途径。没有哪个名媛贵妇想在舞池里显得技不如人。而在跳舞的过程中,女人也最容易放松警惕。谢玉的每一个客户,都喜欢他的教学方式,温柔而不逾矩。谢玉根本无需逼供,有时甚至都无需启齿,情报自己就会找上他。自然,这些名媛贵妇里,也不乏对他动情的,只是都被他温柔回绝了。而那些不死心的女人,更是会把家中的秘密尽数告诉他,他倒也从来不吝惜自己的怜香惜玉之意,只是绝不逾越原则。

 

在这上海的交际圈里,有的女人甚至会把争取他当作攀比的游戏,但无论那些女人如何矫揉造作,他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坐收渔翁之利。许多男人将他唤作小白脸,他也不甚在意。他的客户里也不乏男性,其中有些人甚至也有不为人知的取向偏好,但谢玉却是长袖善舞,男女通吃,只要找上门的,每一个都可以成为他的情报员。但是准确来说,只有他想让那些人找上门,那些人才会真的找上门。

 

萧溱簌初到上海,萧母便组织了一次舞会。萧溱簌作为这个交际圈的新人,那日在众多身着旗袍的妇人之中,她偏偏选了一条银灰绸缎的绕颈吊带裙,绸缎的褶皱处密密地嵌了许多水晶,更是以一条刺绣腰带勾勒出腰身。那日,许多到场的贵妇名媛见到初入交际场的萧溱簌都是惊为天人。

 

谢玉不废吹灰之力便来到了这场舞会,金陵萧氏能在多方势力里周旋制衡多年,他自然是要来会一会的。只是在离去的时候,他甚至已经不记得那日是作为谁的舞伴来到了这场舞会。在第一支舞的时候,萧母便指出要由莅阳和谢玉跳开场舞。

 

当众人退至舞池四周,将场地留给二人的时候,溱簌只是微微上前几步,提起裙摆向谢玉行礼致意,只是她行罢礼后,谢玉却上前行了吻手礼。跟谢玉打过交道的妇人都知道,谢玉素来只会在表示遗憾和怜惜的时候吻一下舞伴的手,这初次见面就能让谢玉行吻手礼的,萧溱簌却是第一人。只是这种礼节萧情愫在国外是见惯了的,萧母也在舞会开始之前告诉她,这个谢玉一定会来,而让她进入名媛圈,这支舞她也是非和他跳不可。母亲已经将自己知道的有关谢玉的事告诉了她,她也只知道此人是个相当专业而且在上流社交圈颇受欢迎的舞蹈老师,因此倒也没因为这点礼节觉得意外。但谢玉其实是明白的,此举会让多少女人争风吃醋。只是他自己却也是情不自禁。

 

溱簌选了华尔兹做第一支舞,华尔兹平稳而优雅,的确是个保守而明智的选择。在众人眼里,这二人在舞池之中的协调与默契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在这光滑的大理石上随着悠扬的音乐翩飞。女人们虽然嫉妒,却也叹服。曲终之时,溱簌已有些心不在焉,虽然舞步仍然优雅从容,但谢玉却很轻易就能探知的到,而且他大概明白,怀中的舞伴应该是有了心上人的。他不明白自己的心头为何会划过一丝落寞。他受的训练本来该让他今生对爱情不抱幻想。但在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柔声说了一句:“小姐的华尔兹,是我在上海见过跳得最好的。只是,小姐可愿学一学探戈?”这是个邀请,也许他自己还没想明白,话已经脱口而出。“先生过誉了。只是,先生怎就料定我不会探戈?”她的最后一个字飘进他的脑海的时候,他二人已经在向众人行礼,这些动作对谢玉来说已是本能。随后便到了他二人相对行礼。此时的谢玉,一般都会带着微笑低垂眼神躬身行礼,却从来不去看对方,凭他对女人的熟悉,他不需要看对方,只需要感知。只是这一次,他却是多看了一眼。但他也没想到,对面的女子似乎已经料定有这一眼一般,提前就等候着他。他慌慌张张的一瞥,迎着他的仓皇的却是她的顾盼生辉。他一时间都忘了自己的表情,脑海里只有那一句古诗。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但她却没有再为他停留,而是转身离去。

 

第二支舞开始,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越过每一个不是她的舞伴的肩头去寻找她的身影。她的舞步不是最流畅最娴熟的,却好像每一步,每一次进退,脚尖划出的每一道曲线,都在他心上。有的舞伴误会成谢玉在看自己,都不禁面露娇羞,还有人竟问上一句“谢先生,今日怎得如此大胆?”他会笑笑,随便说一两句甜蜜的赞美之言去敷衍搪塞;这些对于那些除了她之外的女人已经足够。但他也明白,今日自己确实是大胆。只是他越是心焦,就越是寻她不见。直到最后一支舞,他才看到她有些不情愿地站在舞池边,似乎只是随便等待着谁的邀请。

 

但既然随便谁都可以,为什么不能是他谢玉?

 

谢玉尽量将脚步迈得沉稳,其实内心根本恨不得拔足而奔。他不愿绕步让过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就径直向她走去。只是一步之遥,或者两步,这已经无关紧要。她答应了从她一侧走过来的烟草大亨之子杜鹤的邀请,同他跳最后一支舞来结束这场舞会。而谢玉此刻能做的,就是收敛所有的失落,他已经习惯在任何情绪下换上微笑,只是今天,从那对视的一眼之后,微笑似乎就困难了些。只是他的素养要求他一定要带着礼貌的微笑。

 

谢玉不忙不迭地从身边的人里寻找今晚他没有与之共舞的熟人,这并不难。虽然他觉得从第一支舞到这最后一支舞之间已经足够漫长,但对于他的客户,不过是几支舞而已。这几支舞的数量比起他在场的客户的数量更是不算什么,而且若是他想,随便搭讪一个陌生女子与之共舞又有何难。只是他终究还是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尽管这个夜晚已算是荒废。

 

仍然是熟悉的舞步,只是今夜辗转在他怀中的任何一人却也跳不出她的味道。他引导着自己和舞伴的走向,始终盘桓在她周围。但她终究是连一个眼神也没抛给他。走的时候,他仍然被一票妇人簇拥着,他凭着本能尽量客套又不失亲密地回应着每一个人,他的笑声越来越频繁,心中的失望却越来越大。

 

谢玉住在舞室楼上的洋房里。但他却还是回到了舞室。他在留声机旁边的一打胶碟里找到了那第一支舞的舞曲——《春之歌》。回声机悠扬地响了起来,他仍然身着丝绒面的燕尾礼服。他没有开灯,在洒落在木制地板上的月光里独自回旋,仿佛怀中有她。曲终,他仍然娴熟地行礼,先向观众,再向舞伴。此时舞室里只剩胶碟在留声机上旋转的声音,镜子里唯一的人影也有些落寞。

 

他是否该感谢她,最终没有投来那个眼神?也许只消她再一眼,他就会忘记身份,全心全意地为她沉沦。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告诉他的,当年作为一个地下党人,她是如何为了那个男人奋不顾身。难道这血脉相承的,还会有相同的命运?他不敢往下想,也许再往下,也只有覆灭的命运。

 

今晚之后,他还是军统安插在上海的一个情报处处长,那个叫作谢玉的特务的训练里,从来都没有儿女情长。

 

萧母给母亲办舞会的目的比萧选单纯得多,因此这舞会就办了一场,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会再办一场。

 

那一日之后,谢玉怀里的舞伴依然换了又换。其中也有人问过他那日为何对萧小姐那般殷勤,他也只是笑着解释,萧母提前跟他打了招呼,说这位小姐是留洋归来的,习惯了外国那一套。没有人会去查证这套说辞,但却有人会为此舒服许多。情报仍然从每一位客户的举手投足间向他流动而来,他也依旧只带着那个惯用的微笑,来者不拒。有些女人会故意抛出与萧溱簌有关的消息来试探他,只是自那场舞会之后,他便似乎不会再为这个名字动容。对于她的消息,他也只会淡淡地回应。这种态度倒是让那些嫉妒的妇人很受用。

 

只是那些消息,谢玉可以不在意,他可当真不在意?

 

谢玉向来只在下午教学,这是人尽皆知的规矩。一日清晨,他仍然为自己泡好咖啡,立在舞室的窗前俯瞰着上海已经开始忙碌的街道,享受着自己的片刻清闲。

 

“叮咚——”舞室的门铃突然被拉响。他稍微有些愠意,因为会来和能来到这的人,都是因为他有意让他们来,所以来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这不成文的规矩。他每日都在忐忑中度过,他不知道是哪一位不速之客会专程在此刻上门扰他的清闲。

 

他放下咖啡,快速地步至门口,“不知是哪位贵客大驾光临,只是谢某人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只……”他总是习惯性地低垂着目光说话,也不看来人。只是停在他门口的人,穿了一双尖头系带的中跟鞋;上海的贵妇名媛里很少有穿这种鞋的,因为会显得脚长,但只有欣赏得来的人,才能明白这种鞋的优雅精妙。这种细节驱使他将目光缓缓向上抬了抬。来人的一双玉手正捏着手里精致的手包,似乎有些局促。

 

“额…初次拜访,溱簌倒也不知道谢先生这有什么规矩…”在听到来人的名讳之后他便无法再控制目光缓慢抬起,而是直直就撞上了来人的目光。一双杏眼里,除了些许的局促之外,全是微微闪动的清澈。

 

“萧小姐…快请进…方才是谢玉失礼了。“他连忙道着歉,生怕眼前人会同那日一样转身离去。高跟鞋清脆地蹬着地板向他来的方向走去,每一拍都仿佛叩在他的心上。留声机里已经转到空的,还是那盘《春之歌》的胶碟。

 

“我想学探戈,不知道谢先生可有时间教我?“来人进屋后,便也不再局促犹疑,而是直接说明了来意。谢玉有些怔,他能思考到的全部,只有答应她。溱簌见谢玉好像是有些犹疑,便又开了口:”若是谢先生不方便的话,就…””方便的,若是学探戈的话,每日的早上都是可以的。“他几乎是打断了她,因为他怕她把诸如不打扰不麻烦之类的话说出口。倒是莅阳又有些愣住了,谢玉这才暗自后悔方才的失礼。

 

“我听说谢先生的学生很多…”

 

“不打紧,若是学探戈的话,只有你一个。“这句话是真的,虽然当日谢玉是因那一支探戈在这上海滩成的名,但他还有个规矩,就是不教探戈。

 

从那日以后,每天早上不到九时,谢玉就会守候在舞厅。

 

这金陵来的萧小姐一来上海便让谢玉先生所有的规矩溃不成军,他下午的舞伴,自然是诸多不满。后来为了应付这种状况,在征得溱簌的同意之后,便有一种说法流出——“那日谢玉舞会归来之后一时兴起在宵禁后放了乐曲,教警察拿了去。警察局长的太太曾经跟着谢玉学了一段时间的舞,让警察局长大为光火,一直想拿谢玉开刀。那一日因为谢玉正好是从萧氏的舞会归来,警察局长想一并打压一下这在上海似乎并无根基的金陵萧氏,萧母闻讯后,直接找来一个军官给谢玉解了围,那人正是她的女婿林知遥。“

 

警察局长嫉妒谢玉是真,想打压萧氏也是真。那日舞会结束后,警察局长说有人举报萧家有人通了匪便找上了萧家。当时林知遥正在上海办公闻讯便赶去解围也不假。只是警察局长却并没有拿谢玉开刀。但是那个倒霉的局长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毕竟比起萧家通匪,这谢玉宵禁后喧扰倒听起来更合理些。

 

这种说法流传出去之后,那些女客户的妒火多少也平了些。谢玉找的这些女客户,很少是自己家庭背景很强,多数都是依附丈夫的权势。往往是这些女人,生活中的不如意就越多,对谢玉这样的存在寄托的情感就越多,谢玉的突破口就越多。也正是这些女人,在谢玉有难的时候却越难名正言顺地出手相助。而这个机会旁落到萧氏,她们也无可奈何。于是谢玉优待萧溱簌,就更像是报恩之举,这种行事作风,也是符合他谦谦君子的形象。

 

萧溱簌并不是完全不会探戈,只是她怕长期流连在家中会让那个总是牵挂她的母亲为她找来一些相亲对象排解她的闺阁之闷。她还在等那个宇文霖,或者,更确切一点,已是李霖了。只是她不知道李霖再也许再不会找她了;他回老家之后,就改跟二夫人姓李,二夫人为了笼络自己的一个堂哥,那人曾是李氏父母钟意的接班人,宇文霖过继改姓之后,她便让李霖娶了她堂哥的独女李梦娴过门。

 

谢玉当日也并不知道萧溱簌是否会跳探戈,只是他在自己发出邀请的时候,虽然来不及思索,却也知道自己只能教她探戈。因为跳探戈的时候,男女不对视。他既想和她跳舞,却又不敢看她。他知道如何诛心,也知道如何不被诛心。只是在她面前,所有的掩饰都溃不成军,他的任何一个眼神,都会将他全盘出卖。他想要她,想要她的余生。那感情太过炽热,就连作为资深特务的理智都拗不过那份感情。舞蹈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好的交流,至少在跳舞的时候,他还能做到发乎情,止乎礼。

 

日复一日,她的舞步已愈发娴熟,他也评判不了,她与当日的名伶陈曼蝶,究竟谁更胜一筹。他们相约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早,有时刚到清晨,他们便相拥起舞。他始终不敢直接看她,便总是借着镜子看怀中人的背影。哪怕只是背影,也能教他感到餍足。

 

谢玉的职业本能就是挖掘目标的秘密。但是他却强忍着没有对她出手。也许不是他不想问,而是他不敢问。只是越是回避,心底的渴望就越强。她在他怀中的每一次旋转,那如同对峙一般缠绵的交叉步,她那总是穿着与众不同的高跟鞋的足尖在空中划出的每一道美妙曲线,都在助长着他已经竭力埋至心底最深处那份探究她的秘密的渴望。

 

溱簌将自己沉浸在他教她的那些张扬热烈的舞步之中,但是突然有一日,她也开始不明白让她沉浸的究竟是谢玉的舞步还是谢玉。探戈总是让她觉得眼花缭乱,起初她也只是想用探戈打发时光。只是日复一日,她也发现自己的心思却愈发转移到了狂放而变化无穷的舞步之上,还有那节奏明快的音乐以及那些独特的切音上;她觉得每一处极具张力的细节都在试图向她传递某种信息。她开始思考为何而起舞,自己的目的已经明显不像开始时那般单纯。又或者,她开始思考为何他会编排出这样的舞步,他的每一步,都开始教她留心。有时她甚至会感受到一些悲凉凄怆,她也愈发觉得,眼前的男人并不是所见那样简单。也许,她所见的他,本来就不简单。

 

两个人都对彼此愈发渴望,看似渴望着对方的秘密,其实渴望已经越过秘密而转向个体本身。

 

谢玉不曾想到,有一天,即使是起舞,也不能教他发乎情而止乎礼。他会不自觉在她旋回自己的怀中时将她抱得更紧些,会在她甩头或者后仰时将自己的脸与她的脸靠得更近些,会在手抚过她的躯体时更缓慢而深刻些。

 

而她明明洞悉所有的变化,却也是更加投入地将自己全盘交付于他。

 

干特务这一行的,总会比别人多些敏感,谢玉知道他与她的舞步已经愈加缠绵悱恻,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但他也冥冥听得到,自己的丧钟,似乎就在不远的未来回荡。只是他也心知肚明,这世间不会有丧钟为他而鸣。

 

一切到了那个吻,便已是覆水难收。

 

那本是曲终的收尾动作,她将自己完全托付于他,那些舞步似乎都在将共舞的二人指向一场盛大的悲剧。她在他怀里向后仰去,她闭上双眼,羽睫之下的泪水便向面庞的四周散去。这是整支舞里可以算得上唯一能让他尽情凝视她面庞的机会。他教了她这个动作她要闭眼,身体才会随心而动。而此刻,他看着她的泪水,面庞不禁又靠近了一点。他的眼神似乎要将自己所有的无可奈何尽数倾诉,只是在他已经任由感情倾泻而出的时候,她却徐徐将双眼睁开。

 

她的眸子迎上他的故事,他已经来不及闪躲,也不想闪躲。

 

如果今天将一切都告诉她又有何妨?

 

她如今第一次承受了那份明晃晃的悲怆,便不禁泪如雨下。而一直以微笑示人的他,也落下了泪水。他的泪水打在她的脸上,炽热得让她心疼。他们都不确定对方是否理解自己的感情,而溱簌更是连自己的感情都拿不准。但是她已经顾不得许多,直觉教她将双唇压上他微微颤抖的双唇,他也没有闪躲,似乎已经为这一刻等待许久。他的舌尖代替了心中的那份渴望,在得到她的准许之后,便和她口中的那片柔软交缠了起来。她就倒在他的怀里,仍然保持着探戈里那种十分戏剧性的动作和他分享着这绵长的一吻。他的手指抚上她的面庞,拭去的是彼此已经交融在一起的泪水。没人记得那一吻究竟持续了多久,只是当真难舍难分。

 

只是谢玉多希望可以一吻天荒。

 

约在一周之前,上级就发来密电告知他他的身份已暴露,要求他尽快撤离。他清楚,时间就是生命,在这风云变幻的上海暴露身份之后逗留的每一秒会让他面临的都是死亡的风险。但他不愿走。是因为他要教完她这一支舞,纵使这一舞之后他二人的生命就再无交集。也是因为一个月前,他在上海香绣羽为她订做了一身旗袍。他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她的尺寸,一切都是依照他的感觉,选的料子是从她家乡寄来的黛绿色云锦,下摆上绣着雪白的辛夷。他几乎见过这上海所有名媛身着旗袍的样子,却唯独没看过她穿旗袍。

 

这几日谢玉已经以家母病重为由,陆续跟自己的各路贵客道了别。如今会来这舞室的也只剩下他与溱簌二人。

 

那一吻是由谢玉结束的,那是他第一次舍得在面对她的时候闭上了眼。睁开眼后,他将与他对视而几乎瘫软的她缓缓扶起。

 

二人都没有再出一言一语,她站定之后,终于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许,才缓缓转身离去。他不确定她明天会不会来,今天下午她的旗袍就做好了。只是不管她明天来不来,他都真的该走了。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奢望,那就是将那身旗袍亲手交给她,让她换上,再和她共舞一曲。

 

谢玉的房间里有一架三角钢琴,是陈曼蝶送的,是在那支探戈之后。

 

晚间谢玉将这架琴的顶盖合了起来。这上海还有太多人没见过三角钢琴,也许他离开之后,倒是会有更多的人可以见到。旗袍已经被人送来,谢玉将这件礼物从礼盒里拿出来端详了一番,然后又叠好放了回去。他很满意,他闭上眼睛想象她身着这件旗袍的样子,只是脸上却又铺开了一片湿热。他明白,他当真不甘于只是想象,却也无可奈何。

 

上海的天一向黑得很早,谢玉已经习惯于晚间流连于各种舞会,如今这种门庭冷落的光景,才让他仿佛第一次留意到,这上海的天竟黑得这般早。八点刚过一刻,他的门铃又被拉响。此时能拉响他门铃的一定不会是宴请,至于是不是死神,他也只能拿着惯用的左轮手枪去赌赌看。说到底,这一辈子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是要不停和死神打照面的。因此就算来的真的是死神倒也不算是稀客。

 

他抛出了一个根本没有期待回复的问题:“哪位?”

 

只是却也收到了一个他根本没有期待的回复。

 

“萧溱簌。”

 

他将手枪插回腰间,甚至都不曾想过这门后是否会有埋伏,便将那扇门毫无保留地打开了。只是幸好,这门外也只有她一人。她走了进来,身着他们初见时她穿的银灰色礼服。她的肌肤因为紧张而失了血色,竟显得有些苍白。那银灰色的绸缎挂在她的肌肤上,竟如那古罗马的塑像一般协调而美好。

 

“萧小姐,舞室已经不能营业了。”

 

“我知道…我可以上楼吗?我知道你住在楼上。”

 

谢玉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便将她引到了楼上。刚刚转过楼梯,溱簌就快步追上了走在前面引路的谢玉,纤细的胳膊从他的腰间环过,她便伏在他的背上啜泣了起来。她已经听说他要走。

 

“溱簌…”

 

“不要叫我溱簌,叫我莅阳,叫我莅阳好吗?“

 

金陵有二阳。他谢玉怎会不知。

 

这次换他转过身吻上了抽噎的她。她的手臂从他的腰间开始,向上抚去。他没有躲藏,她也自然摸到了那把被他藏在腰间的枪。无需解释,她已经几乎猜到了他为何要走。在将这最后的秘密坦白之后,他便拔出了那把枪,丢在地上。谢玉心里明白,像他这种人,在这种时候,才最不该放下枪。但是既然是她,纵使她的背后就藏着死亡,他也会在她的面前缴械投降。

 

她的胳膊环在他的颈上,如同编排的舞蹈动作一样。他将手缓缓向她的腰后探去,待他的手有力地撑在自己的腰间,她就从地上跃起,用双腿盘缠在他的身上,他抱着她在自己的房间一连转了几圈,身姿依然挺拔,如同他跳探戈时那样。旋转时他的双唇刚离了片刻,她却觉得就连这须臾的分别也接受不了,谢玉刚刚停下,莅阳便又深深地吻了回去。此时他二人就停在那已经合上并且将永远合上的钢琴旁边。谢玉躬下身,将莅阳缓缓放在钢琴之上,唇齿又缠绵了几许。莅阳才肯轻轻放开他。此刻她已是满面潮红,一扫之前的苍白,只是脸上却也泪水纵横。谢玉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才沿着她的下颌向下移动。他的鼻尖划过她身体最中央的那一道皮肤,他的鼻息就沿着他缓慢移动的路线游走。他停在了她的胸膛上,他的手指已经解开了那个挽在她颈后的衣结。他轻轻将她左胸前的丝绸拨开,用前额感受着她的心跳。也许此生他永远不会知道那里装着谁,但他知道那里此刻有他,便也足够。

 

他又将她抱起,她的外裙已从身上滑落,只剩香槟色的缎面内衣。他将她放在他的床上,她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但绝对是他唯一深爱的女人。二人的身体毫无保留地交缠在一起,他想记住她的每一声喘息,哪怕他已经没有未来可以将记忆带去,但是至少他可以带着记忆走向死亡。

 

“莅阳…莅阳…”

 

他唤她的时候,她就会回应地更热烈些。

 

缠绵过后,他凝视着她,缓缓吐出一句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而她的那一句几乎已到齿边的“你能带我走吗?“终究没问出口。

 

她穿上衣服,他为她系上了颈后的衣结,又忍不住在她的颈后留下一吻。她穿鞋的时候,他从钢琴凳上取了那个礼盒过来。他递给她,他终于可以在面对她的时候面带微笑。只是现在的微笑,是真挚而深情的。

 

“莅阳,我明天下午就要走了,如果你早上还愿意来见我,我想见你穿着这个来,好吗?“

 

莅阳没有打开,也没有应允,只是抱着盒子离开了。他站在舞厅,借着月光,看她在路边叫了一辆车,又一直目送那辆车消失在黑夜里。他不知道她明天会不会来,但至少,他是亲手把那件为她订做的旗袍交给她了。良久,谢玉才发现,原来今天是满月。但是他终究是没有机会,再和她花前月下了。

 

谢玉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的门铃便被拉响了。他的枪依然别在腰后,却没有取出。因为他知道是她来了。一整夜,他都立在窗口。这会是他在上海的最后一夜吗?他不知道。但他已经选择不去在乎那些未知,他在乎的只有此刻。而此刻,她就穿着他为她订做的旗袍,还有他二人都喜欢的尖头皮鞋,站在舞厅的门口。而那身旗袍,又是那么合身,穿在她身上,又是那样的神秘美丽。

 

这早上放音乐又该是什么罪名呢?他对着留声机笑了笑,还是把那张碟放了上去,这张碟他从来没有给她放过,这是几年前才录成碟的西班牙探戈曲《Por Una Cabeza》。

 

依然是熟悉的舞步,纵然是陌生的舞曲,二人动作的默契也已达心照不宣的程度。在乐曲高潮来临之前,又是那一串缠绵悱恻的交叉步,她已经开始落泪。她的脚尖在空中划过的曲线依然完美,每一个动作依然到位。在音乐的最高潮处,她旋入他的怀中,只是却没有甩头。他的目光就又对上她的目光。她的嘴唇微动,却没有出声。但是他知道,她是在问这支曲子的名字。直到曲终,在她仍然以他设计的那个动作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才轻轻地道出一句:“一步…之遥“。

 

此时莅阳已经泣不成声,她无法再维持那个戏剧性的动作,而是蜷缩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他有些欣慰。在他二人相拥旋转的时候,他已看到窗外的街道上不断有人涌向楼下。他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他欣慰的是,在这生命最后的时刻,他还有机会向心上人诉尽衷肠。

 

“莅阳…莅阳…我谢玉…是真的喜欢你。“他将她又搂紧了些,她仍然在哭泣。

 

“莅阳,过一会,那些人会冲上来,你要记着,你要对那些人说,你本来只是来同我道别,但我却要劫持你作人质。莅阳…你记住了吗?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莅阳哭得更大声了,而谢玉在她额头上狠狠吻了一下。

 

“莅阳,你要记住,一定要记住。“

 

谢玉知道,楼下的人听到莅阳在哭,已经开始冲向楼上了。他掏出别在腰后面的那把枪,抵在她的太阳穴上。将胳膊环在她的颈上,在那群人冲进来的时候,他才发了些力。她本能地挣扎起来,这是谢玉能对她下的最大的狠心。

 

因此,第一个人冲进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谢玉拿着枪抵着萧溱簌,萧溱簌在挣扎。他对后面的人喊了一声:“谢玉挟了萧家小姐,不要开枪!“只是第二个人冲进来的时候子弹已经上了膛,第一个人的话他还没有听全,便照着谢玉开了一枪。但是他开枪的时候,谢玉已经将萧溱簌丢在了地上,还向前冲了一步。这一步之遥,足矣让他十分精确地扑在那发子弹之上。

 

挨了第一发子弹,谢玉没有挣扎,便倒在了地上。

 

萧溱簌因为枪声已经在地上蜷缩起来,她背对着门,她不敢面对。

 

而谢玉倒下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背对着这一幕,他瘫倒在地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已经心满意足。这也是他不想让她面对的。

 

见谢玉倒在地上,而萧溱簌又在远处,这最先冲进来的几人便又在谢玉的身上补了几枪。

 

而谢玉倒下的时候,他手里拿的那把枪却还没上膛。

 

这次行动是警察局长受汪伪政府之命带头进行的。他上来的时候,谢玉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警察局长十分会做人,他知道这几日日本人吃了败仗,所以他一边替傀儡政府清扫障碍,一边却也不想得罪了萧家这种有国民政府军方背景的家族。他十分关切地上前去,查看萧溱簌是否无虞。而萧溱簌则是一直蜷在地上抽泣。只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只是…来为他送行…他…他却想…劫持我…作人质。“她将他教她的话一遍遍地重复着,最后一遍已经有些声嘶力竭。也许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

 

警察局长看到萧溱簌如此,也只是宽慰道:“悍匪已被击毙,请萧小姐放心。”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如此撕心裂肺,其实也并没有人关切。不出一会救护车就已赶到,一群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把她这个无恙的的人抬进救护车,却没人去管那具已经被白布掩上的尸体。

 

她没能看他最后一眼,她知道那几声枪响之后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抱着她的完整的人。而她这个看似完整的人,却注定会在余生一遍又一遍品味自己胸腔内这颗支离破碎的心。

 

约莫在九点半的时候,萧母已经赶到了医院,医生确保萧溱簌无虞,只是受了些惊吓,没有大碍。萧母便将仍然在抽噎的女儿带回了家。

 

莅阳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连昏睡了两天。醒来之后,没有人察觉出这位娇贵的小姐和平常有什么两样,只是她不会再去跳探戈了。

 

后来日本人战败,萧母便携萧溱簌回了金陵。萧溱簌有一日收到一封来自一个名叫李霖的人的信件,看罢之后,她便买了去李霖老家的车票。只是到了车站,她却又是站在站台笑着看着列车驶离。她笑她自己,笑自己会以为在经历这一切后她还会在乎那个人。

 

后来国内又起战事,她才再见到自己的长姐晋阳。而她们的兄长萧选,在萧溱潆回家之后,便安排了她们母女三人去了法国。而那时,在浪漫的巴黎,那首悠扬的《Por Una Cabeza》,总是在大街小巷回响。

 

当年萧溱簌回金陵以及后来远赴法国的时候,都只带了一件礼服,便是谢玉送给她的那件旗袍。

 

他们没能相濡以沫,而剩下的她,却也做不到相忘于江湖。毕竟,除却巫山不是云。


萧溱簌后来嫁给了一位法籍华人。那人很喜欢跳探戈,但是成婚的时候,萧溱簌便告诉他她不会跳探戈。只是晚年的时候她却总喜欢听着《Por Una Cabeza》入眠。他的丈夫从小就生长在法国,会些汉语,但是并不精通。他不止一次问过她,这首曲子的名字译成中文应当怎么说,只是萧溱簌都会笑着回答不知道。

 

后来萧溱簌先丈夫一步离开人世,遗言很奇怪,也很简短。

 

“一步之遥。”




生生世世太难,谁都不知道下一世这种一步之遥会有多少。因此,不要轻许来生,除非当真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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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这个坑我算是彻夜不眠地写了这个一万三千字的短篇小说填完了。


首先,所有人都是虚构(废话)

其次,我不知道抗战年代上海有没有三角钢琴。但如果有,一定是极其贵重的。

泯梦,取了泯灭之梦的意思,也通民梦,民国之梦。

昨天看了喜欢的大大的se前奏,我就一直感到很遗憾,谢玉的那句经典在我的he里面好像没机会特别动人地说出来,我就在番外里写se

莅阳的喜好停留在一战年代。当然,是因为作者喜欢。

谢玉为什么去军统做特务,第一,军统有钱。第二,没了。

为什么谢玉他姐姐不算名媛,其实我也不知道,大家就当他姐姐无心跳舞,或者也许谢玉就是她揭发的也未可知。

为什么还要写宇文霖,我就是为了在民国把他拉出来公开处刑一把。大家都是现代人,讲话不用太逼逼赖赖,在无阻力的情况下他也还是会离开莅阳。

我很喜欢mojito,但是那个时代南京流不流行喝鸡尾酒我真不知道。我只是看电视剧主角从来好像都是直接招呼vodka,whisky.....

剩下的,等我想起来再补充吧,我去吃保肝药了。

好了我醒了,我睡前把这个故事读了四遍,梦里都在扎刀.....

首先因为老师已有过两部很有名的民国戏....当然这个是我叫得上名字的电视剧,而且我还只看过伪装者...所以我就在避免把他写成王天风......虽然王天风很香...prprpr

最后一句话是我睡了一个小时之后更新的。

有一个守恒叫写作宇宙刀糖守恒,每一个笔者心里都有一杆秤......(咳咳,跑错剧场了吧)


但是最后一句话是真的。


珍惜眼前缘


来世之事,谁说的准呢,对吧


(撒花撒花撒花🌸)

历史错误欢迎大家指正。笔者尽力了。


毕竟像蒋公的梧桐这种我信了二十年的美丽的误会我都忍住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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